2012年11月29日 星期四

人口大震盪

內文試閱

未來,全然不同的新世界

早在人口爆炸一詞普及之前,全世界每名女性平均生育的子女數就已開始下滑。生育率在一九五○年代達到五至六的高峰。在那十年裡,全球五歲以下人口達到創記錄的一五%。在那之後,生孩子就逐漸褪了流行,高齡化成為新潮流。今天,女性平均生育二‧六名子女,全球五歲以下的人口比例滑落到一○%以下。

然而,家庭規模縮小並沒有立即削減人口成長,原因是平均壽命的延長,加上嬰兒潮世代紛紛步入成年,開始成立家庭。世界人口成長的速率直到一九六○年代末才到高峰。著名人口學家喬爾?柯亨(Joel Cohen)指出:「後代將會認為,一九六○年代的高峰是人口史上最重要的事件,儘管我們這些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在當時並沒有意識到。」人口成長速率的高峰是二‧一%。自此之後,逐漸下滑到一‧二%以下。

百分比和絕對數目不同,因此有些人可能會認為一九八七年更為重要,原因是全球每年人口增加數在那年達到了高峰。在那一整年間,全球人口數增添了八千七百萬。今天,全球每年仍會增加七千八百萬人,相當於每四年多出一個美國的人口。不過,這個數字也已步上幾乎無可避免的下滑趨勢,也許會滑落至零,本世紀中葉更可能成為負數。人口大震盪的最後一項驚人發展,可能就是全球人口減少。

世界人口縮減的現象過去曾經發生過。在二○○四年的耶誕節次日,二十五萬人喪生於印度洋海嘯,加上每日平均十六萬左右的死亡數,那一天的全球死亡人數即高達四十萬,遠超出每天平均三十七萬的新生兒數目。現在,有些國家的人口正一年年縮減。二○○八年,這樣的國家共有二十六個,為首的是俄羅斯、蒙特內哥羅、保加利亞、辛巴威、烏克蘭、拉脫維亞與史瓦濟蘭。往後還會有更多國家加入這個行列。

從一八○○年到一九二七年,總共約一百三十年的時間,世界人口才從十億成長到二十億。接下來,成長到三十億卻只花了三十三年,在一九六○年就已達成。再過十五年,世界人口在一九七五年達到四十億,接著在十二年後的一九八七年達到五十億。下一個十億也花了十二年,在一九九九年達到六十億。大批正值生育年齡的青年人口所帶來的動力,至今仍然推動著人口成長。儘管如此,地球上再增加十億人口的時間將會比前一次拉長一點。維也納的沃夫甘?魯茨(Wolfgang Lutz)認為,我們在二○四○年就有可能達到人口高峰,約為七十億出頭,然後開始迅速下滑,在二一○○年即有可能滑落至五十億。有些人認為,人口的巔峰值應該以九十億比較有可能。

無論如何,全球人口在本世紀後期開始減少,似乎已是無可避免的發展,因為生育率的下降,造成每一世代的母親人數都少於上一世代。從此以後,人口動力將朝負向而非正向推進。不論個別婦女生育多少子女,人口數都幾可確定必然會下跌,原因是能夠生育子女的女性人數本身就已逐漸減少。如果每一代都只有一‧六名新生兒替代兩名成人,那麼五名女性就只會為下一代生育出四名女性。沒有機會誕生的女孩自然不可能生育,具備生殖能力的女性人數也就不斷減少。

人口達到巔峰後開始下滑的發展,已然一切就緒。歐洲的人口動力早已轉為負向,人口數有可能在本世紀中葉腰斬。按照當前的生育趨勢,到了二一○○年,德國的本土人口恐怕將比今天的柏林還少,義大利的人口也可能從五千八百萬驟降為八百萬。烏克蘭就算生育率回升到一‧八五,還是不免減少四三%的人口,保加利亞與喬治亞三四%,白俄羅斯與拉脫維亞二八%,羅馬尼亞、俄羅斯與摩爾多瓦也都將減少二○%以上。

這項趨勢一旦展開,就很難踩下煞車。除了潛在母親人數減少之外,社會也可能不再習於生育下一代。兒童將成為罕見且不尋常的景象。這種情形目前已經可以見到。才不過幾年前,義大利的咖啡廳裡滿是吵鬧的兒童,現在,你見到的可能都只有啜飲著拿鐵的青年男女。過去,這些青年男女的身旁應該都圍繞著孩子,但這種景象已經不復得見。

我們的世界注定必須因應嬰兒潮與後續的少子化所帶來的影響。人口大震盪最具爭議性的一項後果,就是早已洶湧不已的移民潮。造成這種現象的部分原因,是世界上令人髮指的所得差距,以及當前創紀錄的生育落差。由於有些國家的生育率高達六,有些則只能勉強維持在一以上,因此輸入及輸出人口也就明顯成為雙方的安全閥,歐洲與東亞早已亟需外國人力維繫其社會與經濟運作。這些國家實在不該再繼續假裝自己沒有這種需求了。

人口的移動在我眼中看來是件好事。移民是將財富從富人手中重新分配到窮人手上的一種主要方式。大部分的移民一開始都只能從事低薪工作,例如煎漢堡肉或鋪床,照顧幼兒、病患及老人,採集水果和蔬菜,以及清理火車和廁所。不過,他們會慢慢轉而從事專業工作,陸續成為醫生、工程師、律師及公務人員。移民經常被視為動亂及社會不公的徵象。實際上的確經常是如此。不過,正如過去數百年來逃離歐洲的移民人口在美國創造了一個「新世界」,二十一世紀的移民也可能有助於將世界變得更加美好。美國既然能夠以一個移民的國家而成功,其他國家又為什麼不行呢?

另一項關鍵變革是高齡化。青年膨脹將由「銀髮膨脹」所取代。不過,和青年膨脹不同的是,銀髮膨脹不會只是短暫的過渡現象,而會長久存在,即便在嬰兒潮世代凋零後也是一樣。隨著生育率下降,世界的平均年齡將會愈來愈高。

人口大震盪一旦消退,人口版塊也在本世紀下半葉穩定下來之後,世界的面貌將會變得非常不同。屆時我們可能已經徹底摧殘了地球,除非認真採行步驟保育自然資源、維持氣候穩定。就最糟的狀況而言,我們有可能越過氣候變遷的臨界點,陷入再也無可挽救的境地。不過,我內心樂觀的一面認為,人類將會體認到這項危機的真實狀況,而把握時機節制我們的消費主義,並且改造工業社會,以避開最糟的環境危害。

我們已經度過了史上最大的人口增加潮。人口大震盪已經深刻改變了我們,其尾聲又會對我們造成更進一步的改變。生育革命釋放出了經濟活動、社會秩序變動以及解放——尤其對女性而言——的龐大力量。二十世紀那群急躁莽撞又滿身衝勁的年輕人類,在本世紀結束前將會步入比較大的年歲,而可能變得較為保守,較不那麼創新,甚至有些乏味。但這不是壞事。我們需要歇息一下,喘一口氣。世界若能揚棄青春期的躁動,步入中年的穩定與睿智,顯然是個相當吸引人的前景。

此外,世界上的人口必然會更加密集,但也會比較不那麼狂亂,而且極有可能變得比較有愛心——一個比較有同情心、比較和善、比較有智慧,也比較環保的世界。馬爾薩斯的死對頭戈德溫曾經想像這麼一個烏托邦:「只有成人而沒有小孩,不再有戰爭,不再有犯罪,不再有政府……所有人都追求著全人類的福祉。」未來的世界也許不盡然會是這樣的景象,但除了他提到的「智識樂趣將使性欲相形失色」這點不太令人期待之外,我們仍可期盼,未來的社會將會趨近他筆下的那種祥和狀態。

人類歷史上已經出現過三次人口激增潮,每一次都伴隨著科技創新,而提升了地球能夠供養的人口數。第一次帶來的科技創新是製造工具的能力,接著是農業,最近的一次則是工業化。這些發展把人類數目從一萬年前的一千萬擴增到了今天的七十億。在這段過程中,世界人口也曾有很長的時間處於相對穩定的狀態。現在,顯然又要進入到較為穩定的時期了。不過,我們已經受到了永久的改變;不只是科技,也包括人口的狀況。

過去,人口穩定時期全都有著高死亡率和高生育率,而且由男性處於支配地位。如今,我們有機會迎接一個低死亡率和低生育率的未來,並且徹底終結父權主義。也許,部落長老又會再次取得主導權。只不過,這一次他們不只會受到崇敬,更將是社會上最大的族群。而且,這群長老很有可能絕大多數都是女性。就人口方面而言──恐怕也包括其他所有方面,未來都會是個非常不一樣的世界。

隨著我自己的年齡漸長,我愈來愈覺得這個未來可能會遠優於當前的世界。不過,不論好壞,這樣的世界總之會出現在下一個世紀。我們已經不可能回頭。

內文1
達到極限
對於鄉下社群、都市、國家以及全世界而言,更多人口究竟是好是壞?龐大的人口數會不會壓垮我們餵食世人的能力?還是說更多的人也會帶來「更多能夠勞動的雙手和能夠思考的頭腦」?這是自從馬爾薩斯以來就一直徘徊不去的問題。有些人說,我們當前面臨了一項新威脅:一種「青年膨脹」現象,亦即失業又與社會疏離的嬰兒潮人口造就了一個無政府的混亂世界,恐怖分子與罪犯在其中橫行無阻。事實會不會終將證明馬爾薩斯是對的?還是說人口大震盪會促使我們追求更環保的生活方式?

小龍經濟體與青年膨脹
先談好消息。有時候,人多才好做生意。就拿日本這個例子來說吧。六十年前,日本原本狀況極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朱利安‧赫胥黎稱之為「有史以來人口過剩最嚴重的國家」,福格特在《生存之道》裡指稱這個國家「絕對不可能餵飽自己的人口」。然而,抱持馬爾薩斯觀點的悲觀人士雖然爭相為該國寫下墓誌銘,日本全國各地的工作坊卻蓄積了反擊的力量。

一九四五年,索尼公司原是一家收音機修理店,位於東京一幢遭到炸彈毀壞的建築物裡。三洋於次年成立,先是生產自行車燈,接著跨足收音機與洗衣機等產品。本田在一九四八年生產了第一批摩托車。不久之後,日本就開始向全世界販賣這些產品。「日升之國」總算不辱其稱號。隨著國內生產毛額每年上升超過一○%
,日本因此得以進口該國所需的一切糧食。事實證明赫胥黎與福格特等人錯得一塌糊塗。日本成了亞洲第一個小龍經濟體,也一度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國家。

台灣、香港與新加坡接著跟進。南韓在韓戰結束後也迎頭趕上。一九五○年代的發展經濟學家曾對這些國家的前景抱持悲觀的態度。即便到了一九六○年代,我還記得當時學校裡的地理老師說這些國家注定沒有前途,因為它們缺乏種植糧食的土地,也沒有金屬或石油等天然資源能夠拿來換取糧食。更糟的是,這些國家的人口還以飛快的速度成長。

不過,這樣的預測沒有成真。韓國的現代汽車公司成立於一九四六年,樂金公司在次年開始生產化學用品與電子產品。新加坡成了亞洲排名第一的港口,台灣成了電子產品製造中心,香港則是什麼都生產。在一九六五至一九九○年間,這四個地區連同日本,成了世界上成長速度最快的五個經濟體。這些小龍經濟體為何能夠一鳴驚人呢?它們確實做出了明智的投資。不過,近年來的研究人員也將人口演變視為另一項關鍵要素——甚至是唯一的關鍵要素。這些經濟體超高速成長的那些年間,其人口絕大多數都是受過教育的年輕成年人,充滿了工作的能力和意願。

創造這種推動成長的人口引擎有兩個階段。首先,這些國家都出現了戰後嬰兒潮。這不是規劃的結果,而是自然發生的現象。嬰兒潮世代在一九六○年代投入職場之後,對於原本已呈向上發展的經濟就產生了更進一步的提振效果。另一方面,生育率也在同時崩跌。嬰兒潮世代都忙著工作,以致生育的子女遠少於他們的父母。於是,這群龐大的工作人口所需要扶養及教育的兒童人數也就下滑到了非常低的程度。因此,這些國家即可多投資於工廠而少投資於學校,形成絕佳的成功公式。

在一九六五至一九九○年間,東亞各地的工作年齡人口比兒童與老年人等「受扶養」人口的成長速度快了四倍。從北海道北岸到新加坡周圍的熱帶水域,這個地區超過三分之二的人口在當時都正值工作年齡,而且也都在工作。此外,他們也愈來愈富有。所得每年平均成長六%。人口學家將這種現象稱為「人口機會窗口」。隨著國家的生育率由高點下降,即可享受數十年近乎完美的人口條件,正適合快速的經濟成長。



許多國家的經濟狀況都曾在這個人口發展階段大幅振興。最近的這麼一個國家就是中國。在一九六○年代至七○年代初期,毛澤東隻手造就了一場龐大的嬰兒潮,促成中國人口數在一九八○年站上十億大關。他的繼任者反向而行,後來推出了一胎化政策。當時沒有人知道這一點,但這兩種政策的組合正好造成最完美的人口條件。如同鄰近的其他國家,中國也有龐大的工作人口和相對少數的受扶養人口。這些青年形成一支一億四千萬人的移工大軍,從鄉下湧入新興的工業城市。中國經濟坐收其利,成長率高達兩位數,將這個國家轉變為新一代的世界工廠。



現在,其他亞洲國家也打算如法炮製。泰國的生育率在四十年間從六‧六滑落到一‧六,近來經濟成長率達每年五%。越南也是在人口激增之後,生育率即下降到一‧九。隨著學校裡的學生愈來愈少,該國的八千五百萬人口已有絕大多數都已達到工作年齡,經濟成長率也達到每年六%。現在,胡志明市是全世界成長速度最快的其中一座城市。



接下來是誰呢?許多人都打賭會是印度。印度的人口在四十年內倍增,但現在生育率正迅速下跌,經濟則充滿活力。奧地利人口學家魯茨指出:「未來二十五年是印度的機會。印度兒童在人口當中所佔的比例將下降三分之一,老年人口卻仍將維持相當小的比例。」



印度經濟學家桑亞爾(Sanjeev Sanyal)表示,他的國家必須把握當下,否則這個機會將稍縱即逝。他目前在新加坡工作,而新加坡正是典型的小龍經濟體。我們在他位於德意志銀行大樓十七樓的辦公室見面。這棟辦公大樓座落在萊佛士碼頭(Raffles Quay),是亞洲的鍍金門牌。我們眺望著新加坡龐大的貨櫃港口,看著工人就在我們隔壁興建著閃閃發亮的新大廈。桑亞爾說,有一天,他那擁有十億人口的祖國可望享有和新加坡一樣的富裕。



魯茨說,只要藉由一個數字,即可衡量一個國家是否已準備好善用人口機會窗口。他稱之為「識字壽命」——也就是一個國家的人口在識字之後的平均壽命有多長。在大部分的歐洲國家以及先前的亞洲小龍經濟體,人口不但在孩提時期就幾乎普遍識字,而且壽命也都相當長,因此識字壽命都在六十五年以上。識字壽命最短的是阿富汗,只有十四年。中國的識字壽命約為五十年,算是很不錯。不過,印度仍然僅稍微高於三十。這樣的識字壽命太短了,魯茨說。這樣的條件恐怕不免扼殺印度的經濟野心。



緊跟在印度後面,則是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的眾多國家。當今的經濟學家都認為這些國家無可救藥。它們有沒有可能獲益於人口發展帶來的機會窗口呢?也許有可能。非洲已經達成第一項要件,造就了龐大的年輕人口。非洲是全球平均年齡最輕的大陸,四四%左右的人口都不滿十五歲。這些孩子目前雖然拖累了經濟,但他們不久就會達到工作年齡。因此,現在正是邁入下一個階段的時刻,應該要減少下一代的人數了。



好消息是,生育率出現下降現象的非洲國家多得令人吃驚。在不久之前的二○○二年,二十個非洲國家的女性都平均生育六名子女;到了二○○八年,卻只剩下九個國家。有些國家的生育率甚至下跌超過三分之一,包括迦納、南非、辛巴威、波札那與肯亞。因此,這個區域的青年人口比例在未來二十年間可望迅速上升。人口資料局的艾胥芙(Lori Ashford)預測指出,迦納的工作年齡人口比例將在二○三○年代達到六五%左右的高峰,納米比亞在二○四○年代,衣索比亞、烏干達、肯亞及其他國家則緊跟在後。屆時就是這些國家追求經濟發展的機會,如果它們能夠善加把握的話。



不過,只要非洲人口的教育程度仍然如此低落,這種機會就沒有太大的意義。這個地區的識字壽命至今仍比印度還低,平均只有二十四年。不過,這些國家只要能夠在往後幾年間讓所有兒童接受初等教育,識字壽命就可以在二○三○年前達到三十五年以上。屆時這個數字雖然仍是全球最低,但可能已經夠了。不要對非洲放棄希望。



不是所有國家都能夠利用人口機會窗口而將經濟帶入工業化的飛速發展。舉例而言,斯里蘭卡與巴基斯坦的人口條件都很適合經濟起飛,但這兩個國家卻反而陷入了政治混亂。斯里蘭卡政府和國內的泰米爾少數民族爭戰不休,巴基斯坦則是受害於貪污腐敗與塔利班勢力的肆虐。有些人認為政治亂象導致這兩個國家無法善用其人口機會窗口;另外有些人則認為青年人口的激增正是亂象的肇因。本來可以促成經濟轉型的人口,反倒引發了社會解體。

有些人口學家將這種現象稱為「青年膨脹」。這種現象帶來的危險,就是這些淪入社會邊緣的失業青年可能會帶來恐怖主義與政治崩潰。目前世人對於這種「青年膨脹」的現象愈來愈憂心,尤其是當前又正值經濟成長出現縮減。同樣的人口現象當初造就了小龍經濟體,卻也可能產生這種惡性的負面發展。



今天,穆斯林世界各地都已出現了鮮明的青年膨脹現象。在全球二十七個青年人口比例最高的國家裡,半數都是穆斯林國家。在一九九五至二○○五年間,在巴基斯坦、伊朗與沙烏地阿拉伯等以穆斯林人口為主的國家,青年男性在人口中所佔的百分比上升高達二六%。這些國家都沒有利用大量的青年人口推動經濟成長。這些國家的青年失業率都非常高,所以不滿的情緒也相當高漲。我們在第十六章已經看過,印度因為女性胎兒遭到墮胎而造成青年男性的大幅膨脹,前聯合國人口學家夏米因此提出警告,指稱「大批的單身漢將會導致犯罪與社會混亂」。

這是非常可怕的現象。哥倫比亞大學的發展大師薩克斯(Jeffrey Sachs)是許多世界領袖的顧問,他認為「極度年輕的人口,再加上高比例的青年男性」,「可能是一項重要因素,造成了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與中東地區的治理危機,包括暴力活動與恐怖主義」。他指出,「在沙烏地阿拉伯,也就是九一一事件中大多數劫機犯的來源國」,二十一歲以下的人口比二十一歲以上的人口多,「該國缺乏成人監管的情形令人憂心」。



不來梅大學的種族屠殺研究者海因松(Gunnar Heinsohn)表示,青年膨脹現象能夠解釋許多問題,包括二十世紀的歐洲法西斯主義、當今發生在達佛的屠殺慘劇、黎巴嫩與阿爾及利亞的內戰,乃至巴勒斯坦人反抗以色列的暴動行為。



這些青年膨脹現象造成的政治後果,不必然會落入基本教義派或暴力的窠臼。歐洲與北美的青年膨脹現象在一九六○年代達到高峰,帶來了左傾的激進主義與流行文化的興起——亦即嬉皮世代。今天,伊朗的這種人口也開始以改革派的姿態面對掌權的教士。



儘管如此,有些環保人士卻認為青年膨脹、環境惡化與衝突現象將會交互影響,從而造成新一輪的混亂狀況。這種概念的首要倡導者是加拿大滑鐵盧大學的荷馬迪克森(Thomas Homer-Dixon),他指出:「隨著環境持續惡化,社會分裂的規模也會增大……這種現象將會造成難以置信的安全威脅。」這項分析深具影響力。美國的國家安全戰略早在一九九六年就警告指出:「大規模的環境惡化,加上人口迅速成長,恐將破壞許多國家與地區的政治穩定。」

有限世界的生態足跡

人口如果是我們唯一需要擔憂的問題,那麼我們也許大可放心。然而,隨著人口成長減緩,埃利希提到的第二項環境衝擊因素卻愈來愈嚴重。人類對地球環境的衝擊愈來愈大,消費高漲乃是一大原因。生態足跡分析家指稱我們在過去三十年來已經「超載」了地球的負荷能力,而這段期間所增加的生態足跡,幾乎全都是消費高漲造成的結果。儘管像中國這樣的開發中經濟體在近代崛起,消費的增加仍然主要都出現在富裕世界,也就是那些原本消費量就最高的國家。



半個世紀之前,福格特、赫胥黎與埃利希等人預測二十世紀末將發生大規模飢荒,結果證明他們錯了。然而,正是因為他們的駭人預測以及世界因此採取的回應,才確保了那樣的狀況沒有發生。數十億人挨餓而死的可怕景象激起了一個世代的行動力。我們現在面臨的挑戰,就是要再次證明那些悲觀人士錯了。我們如果採取正確的行動,所有人都可以過著美好的生活。正如同甘地的那句名言:「世界足夠供應所有人的需求,但無法滿足所有人的貪欲。」



當然,生態足跡較小的窮人有可能富裕起來,也可能生出日後成為富裕人口的子女,從而造成和我們一樣大的生態足跡。這樣的情形如果實現,那麼地球的未來無疑將走向災難。別的不提,氣候變遷就會造成嚴重的混亂,以致地球連五十億人都餵不飽,遑論更多的人口。不過,如果消費是真正的問題所在,那麼生活在富裕世界的我們就有義務先因應這個問題。就這方面而言,目前是有好消息的。我們可以一方面維持現有的生活方式,同時又削減生態足跡;就算不是所有面向都能如此,至少在真正讓我們的人生值得活下去的部分是可以做得到的。





餵飽全世界

因此,就全球而言,我們對於這個世界繼續生產足夠糧食的能力確實有理由感到樂觀。未來並沒有無可避免的馬爾薩斯式災難。不過,我們若是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就可能遭遇許多並非無可避免的災難。



當然,確保全球糧食供給量足夠是一回事,確保每個人都能吃得飽又是另一回事。對於買不起糧食的人,或是必須仰賴自己或鄰居種植糧食的人而言更是如此。世界上挨餓的人口當中,絕大多數都屬於這一類人。此外,他們也最仰賴地方政府的健全。對於他們來說,全球性的市場通常只是虛妄的幻想,不然就是一股破壞性的干預力量。他們村莊裡的糧倉如果空空蕩蕩,那麼就算全球倉廩充盈,對他們也毫無意義。他們的生存仰賴於當地環境。他們的土壤與水源如果遭到過度使用或毀壞,就會導致飢餓、貧窮、飢荒或是大規模移民。所以,不論地球是否能夠生產足夠的糧食,這些人都必須設法自給自足。



綠色革命的目的在於讓全球糧食產量達到最大的程度。下一場革命則必須著眼於地方,必須協助貧窮的農耕社群,也就是遭到綠色革命忽略的那些族群,協助他們以更好的方式經營土地,利用牲畜為土壤施肥,在田地上蓄存雨水以應乾旱時期之需,培育及交換當地品種的作物,並且針對惱人的害蟲找出自然的剋星。



當今的非洲國家在糧食方面無法自給自足,但人口卻仍然不斷迅速成長。這個大陸既然無法供養當前的人口,未來又怎麼可能讓兩倍的人數養活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很好,所以我們就來仔細檢視一下黑暗大陸的狀況。



佐證非洲無法生存的第一個案例,就是人口密集的中非小國盧安達。一九九四年,在一百天左右的時間裡,該國有多達一百萬名以畜牧為生的圖西人(Tutsi)遭到屠殺,凶手是以務農為主的盧國多數族群胡圖人(Hutu)所組成的民兵團體。大部分的受害者都手無寸鐵,被人用開山刀砍殺而死。這場慘劇經常被稱為現代的第一場馬爾薩斯災難。這種論點認為是人口壓力造成了這場種族屠殺。在屠殺事件前夕擔任該國農業與環境部長的蓋薩納(James Gasana)指出,人口的快速成長造就了一場環境危機,從而「造成」衝突的爆發。但真的是如此嗎?

我認為這種悲觀態度很危險,原因有二。第一,這種觀點呼應了過去那種馬爾薩斯式的宿命論,當初英國人在一個半世紀之前就是以這種宿命論為自己的無所作為卸責:「無能為力……太多人口……咎由自取……最好任由這場災難自行發展。」這種論點幾乎是說,盧安達種族屠殺這類慘案就長期而言其實對人類有利。



更重要的是,所謂非洲人口過剩的說法根本就不正確。在全世界人口密度最低的二十個國家當中,非洲就佔了十一個;至於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二十個國家,非洲則只有一個——這個國家是模里西斯,也是非洲最富裕的國家之一。非洲的問題在於農業品質低劣,不是人口太多。沒錯,人口的增加不免暴露出非洲的農業品質有多麼低劣,但非洲在糧食方面自給自足的能力絕對不是受制於馬爾薩斯式的極限。



過去三十年來,撒哈拉沙漠的邊緣一直是環境末日論述聚焦的核心地帶,原因是當地土壤脆弱、雨量不穩定,人口成長又快速。當地只要沒有降雨,就會發生飢荒。茅利塔尼亞、尼日、衣索比亞、馬利與蘇丹等國至今仍然極度貧窮,而且人口成長速度也極快。尼日與馬利是全世界人口成長速度最快的其中兩個國家。



沒有人能夠否認人口成長對於這類地區所可能造成的傷害,但實際上不一定都會如此。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的地理學家雷吉(Chris Reij)已在西非的沙漠邊緣地帶從事了多年工作,偶爾也與樂施會(Oxfam)合作。如同莫提莫爾,他也在人口增長當中看見了生態復育現象。「在一九八○年代與九○年代初期,很多土地都完全看不到樹木。當時經常發生乾旱,農夫都砍樹當柴火,沙漠也不斷擴張。不過,我在二○○四年和二○○六年兩度回到那裡。我從尼日首都尼亞美(Niamey)往東開車開了八百公里,發現到處都是樹木。我估計尼日在過去十年來增加了兩億棵樹。」



村莊居民挽救了當地環境。歐洲農業專家曾經指示他們必須把田地上的樹木全部砍掉,才能種植更多作物,但他們卻沒有聽從這項指示。村民認為砍伐樹木等於是殺害土地,這項觀點確實沒錯。「短短幾年內,樹木已經長到了足夠的高度,能夠保護作物免於強風吹襲,又可遏止沙地蔓延。現在,這些樹木又可為牲畜提供飼料,於是農夫又有更多的糞肥可以施加在田地上。」



當然,照顧樹木與鏟堆肥都需要花費勞力,需要人手。不過,尼日在二○○五年發生乾旱的時候,樹木不但為牲畜提供了飼料,使其免於餓死的命運,也讓村民得以藉由販賣薪柴賺取收入。如同馬查科斯,人口增加反倒對土地有益。「所謂人口壓力必然會加速土地品質惡化的觀念,其實是一種流傳甚廣的迷思。實際上並不會。在人口壓力高的地區,通常都會出現創新。這點並不令人意外。農民必須因應環境才能生存,」雷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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